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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径分叉的时间时间:2024-05-15 一 故事发生在福州永泰溪舟镇。 我叫菜芬,每天傍晚,我跑到镇政府打听消息,我的男人参军不久,就被派去参加对越反击自卫战。 1979年3月,我成了寡妇。天气还很冷,茶花、桃花和李花在山上次第绽放,我的男人才21岁,还没绽放就凋谢了。我抱着半岁的孩子,悲痛欲绝。 政府派人给我们450元的一次性抚恤金和一个红色的骨灰盒,我神情麻木,颤颤巍巍接过骨灰盒痛哭不止,把抚恤金交给了我的公公。 溪舟镇是个充满魔幻的小镇,镇上有张圣君庙、天主教堂和观世音亭等,有通灵婆、道士和算命先生,小镇商业繁荣,却又十分古老,沿着大漳溪畔左右分布,是周边几个镇的交汇地,水运来往频繁。我们住在一栋上了年纪的木房子里,右耳房是我的卧房,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天井,地上放着一个硕大的水缸。 我的生活彻底没了指望。我的公公身体不好,佝偻着背,在镇上做麦芽糖,卖给一些馋嘴的小孩子,夏天卖冰棍,偶尔卖点自己种的菜。我的婆婆在生我男人的时候难产死了。 我常在夜里哭泣,自己的命运怎么这么差劲,我当时听了阿舅的话,嫁给了这个男人,奈何他有一个当兵梦,想在军队里挣一个前程,现在撇下我们娘两,在人世里苦命。我最好的同学兰凤读到高中毕业,听说嫁给了条件很好的人家。我自己的生活是彻底毁了,只希望把娃健康抚养成人。 秋天的时候,娘家阿舅可怜我生活没有着落,帮我在筷子厂找了个打扫卫生的活。我只念到小学毕业,也就欣然接受了。 二 我每天六点去打扫卫生,在那些单独办公室的领导还没来上班之前,把茶几上的茶杯等清洗干净,摆好,把保温瓶胆灌满开水,把楼道等公共部分的卫生打扫干净。八点左右的时候回家,也正是他们来上班的时候。 让我注意到不一样的是,其中副厂长柜子里放着一叠文学书籍,有张爱玲的《半生缘》、《金锁记》,有三毛的《撒哈拉的故事》、《雨季不再来》,还有《围城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等。在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看故事书,有《雪原前哨》,《雾都报童》等,这些书只有兰凤家里有,我通常和她一起看,或者借回家看。 基于我对这些书的兴趣,有一天,我写了个纸条夹在柜门里,纸条上写着:我想向您借本书看,可以吗? 隔天我再来打扫卫生的时候,纸条下面写着简短的两个字,可以。我心中窃喜。夹上一张纸条,写着:谢谢您,借走《撒哈拉的故事》,看完就物归原主。 我怕把书弄脏弄破,在书表面包上一层塑料纸,小心翼翼地保护着,我边查字典,边看书,边做笔记啊,边哄孩子。 一年半后,我几乎看完了柜子里的所有书,度过了无数孤独难熬的日子。 有一次,我不小心把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这本书弄脏了,我万分歉意,并表示要赔偿对方损失,我在字条上写道:对不起,小孩子不小心洒了汤汁在书上,我愿意赔钱给您,请您说个数目。 隔天,我看到字条上写着:没事,这些书我看过,不用介意,这柜子里的书你都看完了吧,家里还有一些看完的书,我下次带来。 我按照书后面的金额把钱放在柜子里,他没有收,告诉我不用介怀。 夏天的时候,办公室主任让我打扫完卫生,有组织开会的时候负责端茶送水,这个活之前是办公室自己负责的,或许是因为人手不够,现在我又增加了个任务,好在小孩现在自己也能走,能吃了,我还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活,可以靠这微薄的10元的月工资补贴生活。只不过,家门口的那些菜,以后难免要疏于照料了。 三 时值第一次开会,我提前把茶叶准备好,放在大号过滤杯里,确保有充足的热水,等他们开会时就逐个把陶瓷杯装好茶水,送到开会的人的手上。退出会议室时,我偷偷瞥了一眼,看到坐在副厂长位置上的人是个年龄27上下的年轻人,长相颇为英俊。我不经意撞上了他投来的目光,就像偷东西被抓的贼一样心虚,脸一下子红了。 我猜他是知道我借他的书了,心里很是不安起来,自己身份低微,以后他若是问起来,就说是打发时间吧。通过这一年多书籍的洗礼,我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大不一样了,对生活也更加乐观了,觉得寡妇也没啥大不了的,不应该自己可怜自己。 开完会后,办公室主任让我拿壶水到副厂长办公室,我战战兢兢提着一瓶水来到他办公室,我腰着背,站在门口,向他示意了下,放好水瓶之后,我转身要走,他从我的身后串来一句,“书是你借的?”我点点头。 “你也喜欢文学作品?”我还是点点头。 “你不用紧张,我们都是同龄人。”我继续点头。 四 后来,他不忙的时候,或者临下班的时候,看我在的话,会叫我去他办公室,跟我聊我看过的那些书。我们聊起《撒哈拉沙漠》、《罪与罚》、《安娜卡列尼那》等,这些书让我体会到灵魂这个词,我的生活也不再全是苦难,平凡的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。 慢慢地,我对这个男人充满好感,虽然听说他早结婚了,但我的梦里开始有了他。我表现得像往常一样很平常,我想没人能看见我的春心荡漾。我在镇上赶集的时候,采买了一件颜色鲜艳的碎花裙,打算只穿给自己看。 当寡妇两年后,身边陆续有人给我介绍对象,有跛脚的、独手的、或者鳏夫,我都拒绝了。 我的内心起了更多的欲望,也更遥不可及的欲望。尤其看了《失乐园》之后,我没想到它是这样一本充满肉欲的书,我迫不及待地看完了,放回他的书柜里。假装我不曾借过这本书一样。 我开始找机会偷偷看他,他的年龄比我大6岁,显得成熟又自信,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,我看他上洗手间的背影,回办公室的背影,我偷偷掩盖着我这颗悸动的心。直到有一次被他发现我的心思。 那天是周六,我来单位拿东西,路过时,看见他的办公室亮着灯,我走上前去,门没关,我怔怔地看他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,直到他意识到有人站在门口,抬起头看了我一眼,我才脸红地说,您今天加班?他说是,并问我怎么在厂里,我说来拿东西,他让我坐会吧。 我说:”这不合适吧。” “没事,我们又不干什么” 我很紧张地坐下,等着他说话。 “《失乐园》那本书里,夹着一张纸,上面写了一首诗,是你写得吗?” “我忽然想起我写的那首蹩脚的情诗,因为羞耻于自己的感情,慌乱中,把它夹在了书里,我想他什么都猜到了。这首诗只有很短的四句话: 我从没见过极光 也没见过皑皑的雪山 和金色的胡杨林 我只想见你 “是的,这本书让我有感而发吧。”我想掩饰一番,说成是从听到的广播里记下来的,但到嘴边又变了样。 说完这句话,我借口有事,脑袋昏昏沉沉地逃离了。 五 10月的天气,渐渐消了热气,石头转眼三岁了,正在家里吃饭,桌上放着两盘青菜,石头手拿一颗咸蛋。鸭蛋是九月腌的,腌得正好,不是很咸,蛋白很软,蛋黄的口感像豆沙一样香甜。小孩正吃得开心,可我的心思就像一团乱麻,一点食欲也没有。 我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喜欢他,现在还被陈阳知道了,我感到无比的羞耻,惭愧,甚至想着辞职了,再找其他事做吧。 我开始刻意不去看他的目光,好像他也当作没有那回事一样。似乎我们都在忍受某种痛苦,忍受羞耻心、本能和道德溃败的冲击。尽管如此,我仍然在梦里,与他实现结合,我很想知道,那会是什么样的体验。 六 周五会后他吩咐我周六早晨来一趟,我猜到可能不是要加班干活,可能是我们情感的一次爆发。但又不能确定,我彻夜失眠。 等我到他办公室的时候,他似乎早已等候多时,我穿着朴素的格子长裙,打扮得比平时精神一些,他看起来有些亢奋,站起身,在我身后关上了门,我们做了我想了很久的事。我感到长久缺失的快乐得到充实和填满。 我告诉自己下不为例,这样我会失去仅有的一切。我可能在小镇混不下去。 七 有一天,我小学同学兰凤从永泰县城回来找我。我们已经多年不联系了,我正纳闷,她已把我叫到一楼后门的花园空地上。她很简单得和我搪塞了两句,并不关心我的生活,或许她也早就听说我成了寡妇。 “我是你们副厂长陈阳的老婆啦,虽然我们结婚三年还没有孩子,但我们感情是很好的,最近他在家里表现很奇怪,想请你帮我看看他是不是跟厂里哪个女工人私通了,要是让我发现,我非得让这个小婊子吃不了兜着走。”她气狠狠地说。 我怯怯地说,我就是在这打扫卫生的,平常没去注意。 “请你以后帮我多留个心眼,我在县城中学教书,有个同事离异一段时间了,我正想介绍给你呢,他人很不错的。” 我木讷地点点头。轻轻地吐了声好。 八 第二天起来,时间好像回到了我第一次去筷子厂上班的时候,还是我喜欢的秋天,门口的黄槿树和小叶榄仁树,还没长起来,和我一样高,我在副厂长的办公室仍然看到柜子里的那些书,但我决定不再留下纸条。 后来一切好像都正常发展着,我嫁给了镇上初中的美术老师,他和前妻有一个3岁的女儿。我常常站在大樟溪畔,打理我们家门前的小菜园,有南瓜、油麦菜、菠菜和苦瓜等。一只布谷鸟站在冬青树上大声歌唱。 我感到自己可以同时经历两种选择的人生,充满惊恐和好奇,公公说镇上的通灵婆很厉害,我决定去找她。她的模样很奇怪,五十岁左右,矮小身材,扭曲的脸,长头发上扎着各种颜色的绳带,像是一把扎着彩绳的芦苇扫把,双手总是不停地摆弄着,听说没有结过婚,我告诉她我的遭遇。 她看了我的手纹,说我手上没有生命线,问了我的生辰,我说和观音同一天生日,她断言我是宇宙天选之人,可以在平行世界里穿梭自如。 “那些经历是真的吗?”我惊讶地问。 “都是真的,也都是梦”她淡淡地回答。 “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 “加上你,这个镇上已经有3个人这样问我了”她继续摆弄着双手。 |